孫紹振教授點評來了!不僅有最新題目分析,更有高考作文命題歷史回顧
作者:孫紹振 時間:2022/6/10 17:54:09 來源:網絡轉載 人氣:
當今高考作文的主流導向是寫議論文。這和高考作文最初的命題原則相比,有了大大的提升。高考作文最初以寫記敘性文體為主。其改革的起點,是從強制性、主題性命題向開放性命題突破,給予學生自主確立主題的自由,最有名的就是1999年的《假如記憶可以移植》,以其極強的開放性引起極大轟動。2004年高考,當時自主命題的福建卷給出孔子、蘇軾、魯迅、霍金、曹操、薛寶釵、冬妮婭等十個人物或文學形象的名字,請考生任選一個作文。這道題的文化開放性更強,但也帶來了缺乏導向性的問題。從結果看,福建省的考生多數選擇魯迅來寫作,但還有近一千張考卷幾乎是白卷。之所以出現如此嚴重的問題,與當時對教學理念理解的狹隘有關。一個得到普遍認同的原則是高考作文題要貼近學生生活,但要考生貼近魯迅等人物,實在是置其于捉襟見肘之地。這一矛盾,推進了命題的發展。
以上可以說是高考作文命題改革的第一階段。到了第二階段,開放性與導向性的統一逐漸變得明確。所謂導向性,一方面是導向正能量的精神,另一方面是導向學生的生活實際。帶著這樣的原則經過一段實踐,人們發現青少年的生活其實是相當感性的,這就產生了新的問題,那就是作文命題傾向于滿足抒情。很少有命題者能意識到,抒情和理性是對立的統一,抒情可以是片面的、極端的(如“情人眼里出西施”“月是故鄉明”)。青少年正處于世界觀形成期,其精神的全面發展,應該是感性和理性的統一。命題偏重于情感,造成高中生大都不善于寫議論文。溫儒敏先生曾表示,考入北大中文系的新生很多都不會寫議論文。然而非常吊詭的是,一些偏重智性的命題則會遭到普遍質疑。如2003年天津卷高考以《韓非子》中的寓言“智子疑鄰”為材料,請考生就“感情親疏和對事物的認知”這個話題寫一篇文章。某語文特級教師質疑這道題脫離了學生生活。這其實是一種理念的落后。
時光荏苒,如今的高考作文命題,基本上是一面倒的議論文性質。實踐發展如此迅速,理性十足的題目已將命題水準提高到一個新的歷史階段。今日之命題的議論性,基本要求就是從感性上升到智性,從學生的直接經驗上升到與間接經驗的想象高度結合,在此基礎上,才能升華到辯證法的理性上來。
今年的全國甲卷作文題材料取自《紅樓夢》,講眾人給大觀園中橋上的亭子命名,有人由歐陽修《醉翁亭記》取典,名為“翼然”;賈政從“瀉出于兩峰之間”拈出“瀉”字,附和者演化“瀉玉”;賈寶玉則以為“沁芳”更為新雅。解讀這樣的題目,需要深厚的傳統詩文學養,對考生而言要求未免太高?忌纫獙Α都t樓夢》相當熟悉,特別是對賈寶玉的女性崇拜有相當的理解,還要有古典詩文修養,否則無話可說。其實,這里有曹雪芹的春秋筆法,對賈政的諷喻是十分含蓄的。取名“翼然”,尚存中國傳統園林建筑的飛檐特色;賈政的“瀉”則根本不通,總不能叫“瀉然亭”吧。這些內容,學業負擔沉重的高中生很難掌握,但就命題而言,一能考查考生知識的廣博度,二能體現較大的區分度,目的很明確,對于杰出人才的選拔是有利的。
全國乙卷以“跨越,再跨越”為主題,提供了北京舉辦夏季和冬季奧運會的諸多輝煌素材,主旋律色彩很強,題旨也很清晰,寫作難度并不太大。但是這道題所給素材太豐富了,要在短時間內閱讀、掌握、駕馭這些素材,還要聚焦主題、形成文脈、貫穿首尾,除非文思特別敏捷的高才,一般考生大體是望而生畏的。
最接地氣,同時也有潛在難度的是全國新高考Ⅰ卷。題目給出了“本手、妙手、俗手”幾個非常專業的圍棋術語。初看這三“手”,多數學子免不了“懵圈”,但只要稍稍冷靜下來,就不難看出這只是命題者有意設制的干擾項、障眼法,目的是回避直接的主題性命題,以免有開放性不夠之嫌。
高考作文題是面向廣大考生的,故而命題者明明白白地作出闡釋:“本手是指合乎棋理的正規下法;妙手是指出人意料的精妙下法;俗手是指貌似合理,而從全局看通常會受損的下法!边@樣一解釋,專業術語神秘性就被化解了,考生的思維打開了,想象的空間驟然就開闊了。題目緊接著又詳細解釋了初學者應該如何處理本手、妙手、俗手之間的關系。這不僅接了地氣,而且把問題提高到理性、辯證的層次上去。對某些水平較高的考生來說,這段話可能比較多余,但對于那些被圍棋專業術語“嚇住”的考生,這段話有很大的提示性價值。即使水平比較高的考生,也應仔細閱讀、深入思考,才能從理性、智性的高度分析問題。
好的立意,一是將對圍棋“三手”的概念性理解轉化為對其內在關系的理解;二是能看到以本手為核心,妙手和俗手處在對立統一、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的關系中。如“本手的功夫扎實”“對本手理解深刻”,可以轉化為妙手;如“熱衷于追求妙手,而忽視更為常用的本手”,則難免下出俗手。要想寫出理想的、有高度競爭力的文章,要害在于不把“三手”之間的關系并列起來談論。當然,三者并列,再引用一些名人名言、古典詩詞,也能寫得中規中矩,但競爭力不強。
北京卷大作文的議論文題目是“學習今說”,有古今對比,討論對“學習”概念的理解。也許出于更加平和中正的考慮,北京卷還給出一道記敘性題目供考生選擇,且大作文前還有150字左右的微寫作題,考生可以在寫招新啟事、設計兩米間隔線標志和寫詩之間三選一。
北京卷的議論文題目其實是一道符合歷史潮流的議論性命題。不過,其具體的寫作要求有相當的可議之處。其前三點要求為“論點明確,論據充實,論證合理”?忌芸赡軙却_定論點,然后選擇與論點相符合的論據。這樣的做法其實意味著排除,排除了與論點不一致的論據,論點必然陷于片面。先有論點,后選論據的方法,其實并不是論證的方法,而是說明的方法。對于這道題目,考生還是要從思辨出發,不能把“學不可以已”絕對化,而要能夠從“不可已”中分析在一定條件下的“可已”!耙选迸c“不可已”其實是相對的,學到一定程度,就相對“可已”了。例如學生畢業后走上工作崗位,課本的學習告一段落,但要在工作中運用所學,或在實踐中學習新知,這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學習。毛澤東同志曾說:“讀書是學習,使用也是學習,而且是更重要的學習!
總之,從今年的高考作文題中,我們可以看到命題原則的歷史性發展與提升,看到抒情與議論重點的轉變,以及對傳統的議論文三要素知識的反思。這些問題不但擺在考生面前,而且擺在命題者面前,甚至具有某種歷史性挑戰的意味。無論是考生還是一線教師,對此都要有足夠清醒的認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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